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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 事后事了

却说方县城中,内外的对峙并无太大变化。

司马循子倚剑而立,凝视着帅帐前的皮制舆图,良久方转过身,狭长的利眸,泛着冷厉幽邃的光。他看老迈的军师,笑得胸有成竹,他踱着步,睥睨而轻蔑:“炎师,果不出您意料,甘水网开一面,这帮乌合之众,竟以为高枕无忧——”

“公子不可轻敌,甘水数城教众,其实蒙昧无识,多被经义蛊惑,即便斩十万头颅,不过治标之法,但要贼首尚在,数年可卷土重来,若要治标治本,须得切去蛇首——”炎师比个手刀。司马循子会意,他再狂傲,也知蛇打七寸、斩草除根。

自从今上履极,越州司马备受冷落,他心中怨戾积叠,恨不得将卫氏拱下皇座,却须为家族考虑。

此番被封安南将军,接帅印率军镇压叛民,虽有多方保举,似公孙氏军镇世家,多有虎视眈眈者。此中情势,不容他玩忽懈怠。仅凭他属下麟卫,要将这郡神出鬼没的异人,将其按在瓮中,恐怕是两败之局。

炎师见他情状,不禁心中慨叹。七公子幼读兵书,深识韬略,也是越州司马精彩人物,却离经叛道,不服圣人教化,有这不足为外人道的怪癖。因杨氏拒婚,阴子都成了他腹上疮疖,等闲听不得此人名姓。

炎师捻捻袖中信折,到底上前建言:“将军明鉴,阴郎君信中明言,虽是阴氏家人,但绝不泄露行藏——”出乎意料者,七郎君并未歇斯底里,看他沉痛的□□,倒像是要妥协。

炎师正自暗喜,忽有小卒上来,托盘上有一信,那字迹分明出自阴氏。七郎君即行拆看,一目十行看下去,那脸色直黑如锅底。炎师正欲相询,便听一阵乱响,七郎君将一短凳,踹得远远飞去,落下时已支离破碎。七郎君怒形于色,咬牙切齿道:“给脸不要脸的杂碎。”炎师凑上去看信,览过之后,不由扼腕叹息,送上门的助力,郎君为义气之争,错过时机就白白断送了。

炎师捋须咨嗟片刻,一眯小得可怜的长眼,逸出一缕寒光:“阴郎君如此,料来杨娘子已救下,可恨这班尸位渎职的废物,征战之地,竟撤离职守、私泄军机,纵放宵小自由出入,迟早延误战机,殆止士气,千里之堤、溃于蚁穴,唯恐有负王命,还请将军明正典刑,以儆效尤。”司马循子一点头,寒声说道:“劳炎师备办。”炎师奉命而去。

从断崖出山林,宝应一路顺风,

至官道,行不过二里,便遇上阴成君相识之人。二人搭了顺风车,径至仙女郡府,入城中,将军府家老软硬兼施,要迫她同入豹卫将军府,这时,阿阴正好赶来。

九月秋深,霜降桂枝浓。中秋前几日,杞县有幸,迎来一群特立独行的贵客。贵客者,纨绔缠身、金玉为冠,却不避风尘、巷陌穿行。

最难得,一行人行雍容端雅,一看便是富贵匝身,其间竟有两位女公子。二人虽围着兜帽,看其身姿体态,便知是妙龄佳人。街巷的院墙上,许多伸长脖子的呆鹅,半掩半露,隐是神魂颠倒的痴缠样儿。

走出内坊,不觉走到青莎小楼,瞧着楼前红灯,便知是什么处所,几人正自闲论,忽一阵铮弦骤响,楼上传出靡靡的歌声,乍然听来,见唱词娓娓动听:

溪月寒枝,清霜一下秋凉。野烟斜阳,素蕊难怜惆怅。小山留径,只鸿衰草吊孤芳。东山子落,老涧推红,岁晚看破西窗。云外几重仙阙,闲乘方舟,揽尽桂子天香。清阴浮度秋光,菲菲原自天堂。抱琴闲归,练裙宽减故方。冻鸦,咒长,谁共消此凄凉。

“是悼亡之作,这般流于妓子之口,实在暴殄天物。”那紫袍女子黯然叹道。杏衫娘子不屑一顾:“赋不成赋,诗不成诗,配上淫曲艳调,污了清静耳根,珍姐姐,你若听戏,不妨到妙音馆去,倒还有些趣味。二兄,你觉得呢?”

被称二兄之人,显然神游天外,此时被点到姓名,也只微微颔首,懒得口吐一字。一行人正举步,忽一人从青楼出来,只见他春风满面,奔上前来致意:“哎呀,阴学弟,果然是你——你莫非——”

说着,见还有风姿曼妙的女娘,忙收回未竟的浪荡话,兴奋笑道:“学弟莫非——也被此处歌声勾引。难怪难怪,——听馆里妓生说,杨学妹恩师亡故,她结庐守志,在庐前读书演乐,那乐声渺渺萧萧,使人如临仙境……馆阁妓人去偷师,惹恼了阴郎君,如今听的,不过月前的旧词。为兄几次登门,都被杨学妹拒之门外,憾哉,憾哉。唉,对了,学弟与杨小学妹亲近,何不顺道造访,再度些歌调曲赋,也是一段佳话——”

那杏衫女子忿忿叱道:“休要胡乱攀附,量她鄙野村妇,能有什么心志?不过碍于阴子都,这帮愚民故意吹捧,二兄,珍姐姐难得有兴,还是去妙音阁吧。”被唤作珍姐姐的女娘,却施施然拉了阴成君,颀颀然说道:“难得有此奇缘,请阴二兄为我引鉴。”

阴蓁见二兄迟疑,大恨他为贱女不自惜。她一个紧步趋近,使尽眼色,二兄仿若未见。颀姐姐笑语自若,亲昵地挽住她道:“我自来仰慕才人,可恨晚生太久,未亲觌姚风遇。既是通阳逸才,必要亲身一见。”阴蓁心中厌恶杨宝应,看身后亦步亦趋、多嘴滥舌的贱民,恨不得活劈了他。可眼下众目睽睽,却不能轻举妄动。她一回头,冲侍儿递个眼见,那侍儿立刻会意。

有了明白去处,阴蓁便不愿用脚力,幸好,同行者都愿迁就她。马车到一处拐角,不期迎头撞上了人。这驭夫乃阴氏家生奴,心里明镜儿似的,这等穷街陋巷,撞死人什么打紧,倒是车里的宝贝们,擦破点儿皮儿,从今后,别想有好日子过。

这驭夫不紧着刹车,一提神,马车径直驶过去,那被撞者嗷呜乱叫,马车一过,一蹦蹿得天高,正感叹今天活见鬼,遇上狠心的恶人。他正想逃之夭夭,便被人踢胳膊踹腿,揪到了马车前面,他听着好别致的一个女声:“这泼皮竟敢捣鬼,左右——二兄,你休滥发慈悲,我让人教他道理,免得往后再横冲直闯,稀里糊涂丧了命。”

被撞者恍然无觉,只觉小娘子音声大妙,那姿色手段不知——他正淫心骚动,忽被人勒了脖子,拳头和大脚一上来,就像不要钱的雹子,揍人的脚重手黑,不一会儿,就挺得眼冒金星。这泼皮伸手一摸嘴,手间是殷红的血,他骇去三魂两魄,先自吓个半死。

这时,南北向的小巷拐出个人,他像抓住救命稻草,用出吃奶的劲儿,扯着嗓子要喊,可惜已遍体鳞伤,人又骇惧失神,眼见她越去越远,他嘶吼着“小娘子救命,宝儿——”。

宝应回头,见巷口停着马车,车前或立或卧,来了不少生人,她过了漫长的一天,没兴趣理会他人,一言不发地走了。